没有卑微的“背夫”扛物资,珠峰不会有这么多挑战者

2018.10.31 -

对于那些不要命的登山家来说,牛顿的那句话或许可以改为:如果我比别人登得更高一些,那是因为我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是的,在他们坚硬冰冷的冰爪下面,是那些生活在珠峰脚下,贫穷的、卑微的、活在生死线上的“背夫”——
尼泊尔夏尔巴背夫,为登山者送去了大量物资
他们用强悍的肩膀从山下给登山者们带去了无数物资,也从山上带回了登山者们无数的垃圾,甚至尸体。没有他们,这座海拔8848米的高山,不会接纳如此多的挑战者。但他们没有名字,或者说他们的名字只有一个——夏尔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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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背夫让我们活得像个文明人
“我并不觉得背夫的工作有什么不好,我靠自己的身体养活我的家人。在昆琼,这是一份体面的工作。”他叫普巴夏尔巴,珠峰南坡营地(尼泊尔境内)普通的背夫。说这话时,他正斜靠在路边石头上抽着烟,旁边是一台重达70 公斤的柴油发电机——这个大家伙将在未来几天登山的途中,每天运转三个小时,满足我们一行人充电设备的需要——譬如Gopro、佳能单反、笔记本电脑,甚至一套用于上网的卫星设备,好让我们在这片蛮荒之地,活的像个文明人。“
我知道你们的花费巨大,但我只拿我应得的那份钱,这并没有什么好说的。我给很多像BBC 这样的大公司工作过,他们的器材比你们的还要多,花费的时间也更久,当然给我的报酬也更多。”

为我们工作的普巴夏尔巴
我知道他所言非虚,即使他抽的香烟是当地最廉价的。此时,我们已经在尼泊尔的萨加玛塔(Sagarmatha)国家公园里徒步了三天,从海拔2805 米的卢卡拉入口处向5300 米高的EBC(Everest Base Camp 的缩写,意为珠峰大本营)进发。这一路拥有这个世界上最多的冰川深谷,也拥有最令人咋舌的风景。每年,这里都吸引了无数登山客,在他们心中,珠峰是生命中的交响曲,精神世界的麦加。
普巴夏尔巴只是负责我们团队运输的30 多名夏尔巴背夫中的一个,他们共同担负着600 多公斤的物资。在这里,只要你有钱,他们什么都能背上去。要知道,在2016 年的珠峰登山季,这里的每个登山客户人均花费已经超过了45000美金。
在珠峰大本营,登山者的营地帐篷下面已经铺好了隔离碎石冰川的木板,上面还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毡以及电地暖设备,以确保即使在零下20多度的夜晚,帐篷里的人依然可以穿着单衣入睡。来自中国的红富士苹果、瑞士进口饼干、俄罗斯伏特加、法国葡萄酒、美国可乐应有尽有。
如果你愿意额外付费,甚至可以吃到由直升机从加德满都空运来的海鲜,单程5000 美金。即使在海拔7000 多米的高山上,夏尔巴人也能给你送来一碗冒着热气的牛肉炒饭。
而普巴夏尔巴,全程一人背着巨大的发电机,需要6天时间从卢卡拉走到珠峰南坡营地,而他获得的只是每天两倍于当地普通工作的酬劳——几十美金而已。
A25I3450即使为最有钱的人工作,夏尔巴人的收入依然是微薄的
今天,很多人认为珠峰已经逐渐变成富人的名利场,登山早已不再是伟大的运动,而越来越充满金钱的味道。少数登山者挥金如土的攀登方式与夏尔巴背夫们微薄的收入形成鲜明对比——很多人对商业登山心存质疑。
登山家丹增· 诺盖的儿子江姆林对此颇有微词,“攀登珠峰好像成了许多国家、公司甚至个人的一场show,登山本身好像已经并不重要了。”
然而,登山商业化对于整个昆琼地区而言,却像是上帝的福音。要知道尼泊尔人的平均年收入只有几百美金,与之相比,夏尔巴们每天几十美金的收入相当可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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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攀登珠峰的人简直太幸福了!”住在南池的Mancha Sherpa 如此说道。他今年已经84岁了,曾参加过1953 年由埃德蒙· 希拉里爵士和丹增· 诺盖完成的人类首次登顶珠峰的活动。如今,那只伟大的探险队所有的队员都死了,只有他还活着。“
你无法想象那时的艰苦——我们雇了几百只牦牛来运送装备物资。那时没有机场,所有人都要穿着厚厚的棉服徒步到营地,每天都有因为高反、冻伤而下撤的队员,但报酬却少得可怜,每天只有8 个卢比(相当于0.5元人民币)”。
那次登顶的意义丝毫不亚于阿姆斯特朗将人类的脚印留在了月球上。从此之后,珠峰迎来了数不清的登顶者。而他们也给当地带来了新的产业,粗略计算,大概有上千夏尔巴人以此为生,但也有数以百计的夏尔巴人因此死去。
“去年地震的时候,我就被埋在了这里。雪崩,太可怕了!”我的夏尔巴协作(协助登山者登顶的夏尔巴人)巴桑指着南坡营地一处碎石滩摇着头对我说。2015 年的尼泊尔大地震,恰逢珠峰登山季节,这里发生了一场大雪崩,夺走了19个人的生命。巴桑当时也被埋在了帐篷里,但他只受了一些轻伤,可是他的5 个夏尔巴好友却没有他这么幸运,他们连尸体都找不到了。作为一名协作,如果能带领队员成功登顶珠峰,就会获得数千甚至上万美元的酬劳,这对于他们而言简直是可以拿命去换的好生意。
“人类永远无法征服自然,雪山是神圣的,没有任何一座山会被我们征服。我们能登顶,只是山神对我们的恩赐,没有将我们留在上面。”

巴桑对于媒体报道里频繁出现的“征服珠峰”的字眼儿感到非常愤怒。他问道,“人们为什么会如此天真地以为可以征服雪山,征服自然?”
但当我问他是否认为攀登珠峰对山区环境造成了破坏并且有些过于商业化时,他摇了摇头,说道,“珠峰已经存在了那么久,现在的珠峰,给我带来了财富。我是一名夏尔巴协作,如果不登山,我实在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能让我的家人过得更好,(登山)这是老天赐予我们的天赋。”

然而无论怎样,今天珠峰面临的环境问题还是让人感到沮丧,包括巴桑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在7400 米C3 或者7900 米的C4 营地仍然可以看到很多废弃的氧气瓶散落在雪坡之上。登山者攀登珠峰,第一任务是要登顶,至于环境或是其它的事情,都是次要的。很多人登顶了就不会再来了,所以他们根本不关心我们生活的地方是干净还是像他妈的垃圾场,他们唯一关心的只是登顶。”
其实尼泊尔政府当局在环境治理方面也并非没有作为,但这些政策却无助于解决最根本的问题——比如向登山者收取150 美金/人的环保费,但这笔小钱却几乎涵盖了营地所有的清洁工作,包括粪便清运——由夏尔巴人将粪桶背下山(这项工作被政府称为“粪便零污染清扫计划”)。

因此,珠峰所在的萨加玛塔国家公园内每年仍会增加数吨垃圾,按照目前的整治力度,恐怕过不了很久,这里将变得面目全非,徒有净土之名。
冰川医生
普通人在看登山电影时,总会有这样的疑问:登山的路线是谁走出来的?峭壁上的锁点是谁装上去的?在珠峰,这个问题的答案是SPCC与冰川医生。
SPCC 全称Sagarmatha Pollution ControlCommittee(萨加玛塔国家公园污染控制委员会)。该组织成立于1991 年,主要职责是处理本地区海拔2600 米到8000 多米的垃圾。除了负责珠峰地区的垃圾清理,该组织也负责珠峰C1-C2 营地的冰川道路修建的工作。
冰川医生,顾名思义,就是以修复搭建冰川攀登道路而诞生的职业。这群勇敢无畏的夏尔巴人,在没有路的地方开辟出一条路,在路断的地方修好一条路,他们给予攀登珠峰者的是生命的保障。而这份保障,却是这些冰川医生用自己的生命换来的。

在昆布冰川大本营至C2营地之间,有一段“臭名昭著”的昆布冰川,它建在无数冰裂缝以及不稳定的冰川之上,任何一名攀登者在攀爬此路时都会提心吊胆。冰川医生在每年的登山季节都要无数次往返于这条死亡线之上,为攀登者搭建相对安全的道路,为其提供最大限度的生命保障。
但对于昆布冰川,永远没有万无一失,最近一次大灾难发生在2014 年攀登季,因冰川崩塌夺走了16 名夏尔巴修路者的生命,该事故直接导致当年珠峰南坡攀登活动终止。在珠峰南坡大本营中心位置,便是SPCC 的营地,帐篷外整齐的摆放着冰川架桥用的铝梯,这些梯子将破碎凌乱的昆布冰川连接在一起,一直通往顶峰,登山者称它为“生命之路”。

但这个生命,是指谁呢?我在这里遇到了正在营地休息调整的几位冰川医生,拉克巴夏尔巴便是其中一位。他们主要负责大本营到C2 营地道路的修建工作,最危险的昆布冰川就在这里。2014 年的那次山难时间过去并不久远——那天他非常幸运,因为身体原因没有上山,从而躲过一劫,但他的朋友们大多都死了。
“这份工作总是要有人干的,意外总是难免的,如果害怕那就不要来这里工作。”拉克巴夏尔巴说到这些时面带微笑,他好像并不觉得害怕,也许这份危险的工作已经钝化了他的恐惧感,抑或人在生存的困境下所表现出的一种达观,也许两者皆有,而当我想进一步了解这份工作的薪酬时,他们的负责人普巴抢过来答道,“他们不会告诉你具体薪酬的。他们都是自愿参加这份工作的,SPCC 给他们的待遇很不错。”
显然,普巴在故意隐藏什么。据我所知,SPCC 的资金除了来自于各国登山公司之外,还有很大一部分来自于非政府组织的捐赠。在腐败问题严重的尼泊尔,尤其是在用钱“堆出来”的珠峰登山季,与金钱有关的一切问题都是格外敏感的。

在南坡营地,像拉克巴夏尔巴这样的冰川医生们显然是最受人们尊敬的,每个登山公司都会与SPCC营地的工作人员建立良好的合作关系,因为大家都明白,正是因为这些勇敢的冰川医生,才使得攀登珠峰的风险降低了很多,他们才是登山者生命的保障,而不是政府和SPCC的官员。
我们一行人在珠峰南坡生活驻扎了20 多天,接触了很多夏尔巴协作以及登山者,为了可以更深入地体验攀登者和冰川医生的感受,我们特意从营地出发攀爬了昆布冰川,有了这次经历,我才觉得自己之前对于登山的想法都太过于片面了。
对此,我们的领队,武汉大学尼泊尔籍留学生天巴夏尔巴说得极为中肯:“我对所有登山的人都充满敬意,无论是商业登山还是自主登山。因为他们都是在靠自己的方式实现自己的梦想。现在有很多人在质疑攀登珠峰的难度或者商业登山的方式,有人认为只要你有足够的钱就可以登顶珠峰,这是不对的!
不可否认攀登珠峰需要数万美金的费用,还有动辄四五十天的攀登周期,没有经济基础,没有时间保证是绝对不行的。然而,当人们简单地认为有钱就可以登顶珠峰的时候,却不经意地或者刻意地忽略了这些事实——那就是攀登者的勇气、耐力、决心,还有他们对梦想的渴望,这对他们而言是不公平的。对于攀登珠峰这件事,我认为无论过去,现在或是将来,在什么时候都不是可以轻易成功的。”
珠峰日落
对此,国内登山服务商“十四座山峰”的创始人张伟也承认,登山是残酷的运动。他曾数次攀登珠峰,并目睹了很多人死去,“有的是走着死,有的是坐着死,有的是躺着死,总之都是在等死。”
“即使现在,商业登山越来越成熟,安全系数越来越高,装备也更先进,但当登山者上升到海拔7000 米以上时,身上背着10 多公斤重的装备,此时没人能帮你扛,夏尔巴人也不会。即使王石,也是如此。在8000米以上的死亡地带,含氧量不足海平面的1/3,气压低得令人头疼炸裂,没有什么事情是容易的。”
天巴夏尔巴说起这些时,特意伸出他只剩了5 根手指的双手。这是他在1999 年从尼泊尔方向攀登珠峰时冻伤导致的,最终他因体力不支止步于8820 米处,距离峰顶只有20 多米。2001 年,他从中国方向的珠峰北坡顺利登顶,成为尼泊尔登顶珠峰的最年轻纪录保持者,并获得国王接见,那一年他16 岁。
珠峰星河
对于横亘在珠峰和登山者之间的矛盾,年轻的天巴夏尔巴说:“你要知道,有人的地方就会有垃圾。当人们面对生死或者利益的时候,所有的道德以及准则都会被抛在脑后,这也是登山者常说的,在山上会放大人的善,但也会放大人的恶。
我们所能做的,就是建立更好的管理制度以及提高登山者自身的约束力。在山上,没有一分力气是多余的,人们宁愿背着沉重的单反相机攀登,也不愿多带一些垃圾下山,这就是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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